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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 故人不在

7 故人不在 (第2/2页)

那晚小夜灯舒缓,卧室宁静,可床再阔,被子再柔软,许织夏依旧没睡安稳。夜深人静,放大了她对陌生的不适,许织夏逐渐感到不安和焦虑。
  
  她躲在被褥下,只露出一双眼睛,盯着紧闭的房门。
  
  很晚的时候,外面响起压低的动静。
  
  “都这个点了,怎么才到家?”
  
  “航班延误了,闺女呢?”
  
  “早睡了,你也休息吧,明天再见好了……”
  
  门外很快又恢复了一片静谧,困意强行将许织夏绷紧的神经一点点拉扯松,她才不知不觉睡过去。
  
  翌日几丝微渺的亮光透进窗帘缝,门被慢慢推开,许织夏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人走到她床边,很小心地把她的被子往上掖了掖。
  
  “太太,早餐……”
  
  “嘘——”
  
  床边的脚步和声音又轻轻离远。
  
  “明廷今天公司忙,我也得在学校,白天你多照顾着点。”
  
  “您放心。”
  
  一切声响都被门再度隔绝。
  
  许织夏习惯了儿童院的作息,没过多久就自然清醒了,当时这栋大房子里只有她和陈妈。她不愿意出去,陈妈就把餐食端上楼,照顾得十分尽心。
  
  日暮时分,许织夏闭眼要睡,陈妈才离开房间,下楼去备晚餐。
  
  许织夏压根没睡着,她爬下床,赤脚蜷到了卧室的角落里。
  
  她还在京市时,那套五进四合院里住着好多人,她就是和现在这样,一个人被留在某个深院的一间大屋子里,也是只有个阿嬷照顾她。
  
  妈妈偶尔在,悄悄过来的。
  
  而爸爸一出现就是踹椅子摔瓷器,怒妈妈违背他规矩。
  
  男人总是西装革履,周身难攀的贵公子气质,见到他,许织夏会胆颤,但也会小声地叫他爸爸。
  
  只不过男人并不爱听,每回都反感地喝止她闭嘴。
  
  渐渐地,她就不敢讲话了。
  
  往日的生活是混合进空气里的氢气,纵使具体的事许织夏已经记不清了,但一遇明火,噩梦的感觉就会被迫引爆,在她脑海里蔓延重演。
  
  许织夏抱着双腿背贴墙,没有那人在的空间,她越来越感到不安和煎熬。
  
  ——还想不想跟哥哥回家?
  
  天又黑了。
  
  他怎么还不回来呢?
  
  阒静的院子出现一丝骚动,车灯光闪过两下,许织夏抬头,窗外已然恢复寂静,但楼下隐约有人说话。
  
  不多时,门外的脚步声渐渐清晰,锁匙声响,门把手压落。
  
  许织夏缩成一团,敏感地吊起了根神经。
  
  门被人从外面慢慢推开。
  
  卧室没开灯,陷在晦暗里,过道射灯的光照进门隙,明暗的交界出现成年男人高大的身影。
  
  他穿着脱去西装外套后的白衬衫和配套深棕马甲,条纹领带系得板正,虽然脸是模糊的,但清贵的气质和光同时直达人眼底。
  
  画面和许织夏印象里那个男人的样子几乎重合。
  
  爸爸……
  
  许织夏瞬间变成一只应激的猫,因恐惧而带上攻击性,戒备地紧盯着门的方向。
  
  -
  
  傍晚时分开始下雨,棠里镇今夜早早便静了。
  
  水阁朝南临河,墙瓦都有些年代了,二楼的古旧木质长桌靠窗,雕花木格窗完全打开。
  
  房间没有光源,窗外水上的夜幕比屋里要亮。
  
  桌前不见人,屋子里也没两件家具,占地的只有两只纸板箱,一只正常大小,寄件时的打包胶都还封着。
  
  另一只接近人的半身高,有拆过的痕迹。
  
  昏暗的角落里,纪淮周曲着一条腿,身形颓唐,席地在大纸箱和墙角围出的逼仄空间。
  
  他垂着脑袋,狼尾发没扎,散乱在脸前,形象和这破败的老房子倒是有几分和谐。
  
  他腿边有一坛白酒,坛子已经空了。
  
  白天随手买的,这小镇子又偏又荒,连个烟酒行都没有,只能买到这种陶土坛子的酒。
  
  好就好在,他就算死在这里,也没人打扰。
  
  湿润空气由夜风带进房间,稀释了呼吸里的酒精味,扔纸箱上已久的手机亮屏,响起震动声。
  
  纪淮周一动不动,没想管,由着它震了静,静了震,但这通电话似乎不等到他接就永不休止。
  
  反复几回后,纪淮周才终于烦了,一把捞过手机,语气因醉意而情绪化,嗓子也被酒精麻痹得低哑。
  
  “说。”
  
  “阿玦。”周清梧声音有些着急,没了平日的冷静:“你回来一趟吧?宝宝出了点状况。”
  
  纪淮周没回应,下意识皱眉。
  
  周清梧在电话里解释说,许织夏应激反应,把明廷的手咬到出血,她原本就有心理障碍,何况是新环境,轻易会受到刺激。
  
  “你姨夫倒没事,就是宝宝应激了,一直发抖,躲在窗帘后面不愿意出来。”
  
  “问过医生,宝宝太小,不建议直接注射镇静剂,尽量让她自己把情绪稳定下来,但我们不好做什么,怕再刺激她。”
  
  纪淮周听着,缓缓睁开发丝后闭合的眼。
  
  周清梧接着说:“后来我问她想不想见你,她才平静一点……怪我今天都在学校忙,没有好好陪她。”
  
  “小姨也是没别的办法了,阿玦,你就当再帮帮小姨,我叫陈伯开去棠里接你,好不好?”
  
  纪淮周没立刻回答,回想起离开别墅前,他坐进车里,和那小姑娘对视的那一眼。
  
  静默片刻,他又阖了双眼,不咸不淡拒绝:“不去。”
  
  “那……我带她去找你,好吗?”
  
  -
  
  雨停了,水珠顺着屋檐滴滴答答。
  
  纪淮周依旧那个姿势靠着纸箱和墙,放任自己的精神颓靡消沉,一个多小时过去,他身上和屋里的酒气几乎都散了。
  
  一通来电震动,他从醉生梦死中抽离。
  
  起身时碰倒了酒坛,坛子在木地板上滚了一圈,不知道最后滚到哪里去了。
  
  纪淮周视若无睹,不紧不慢下楼,拉开院子的木门,周清梧领着许织夏,就站在门外湿漉漉的青石板上。
  
  许织夏身上的长袖棉睡裙都没换下,肩颈瑟缩着,模样提防,还处在应激后敏感的状态。
  
  门一开,纪淮周出现眼前。
  
  那个瞬间她暗如死灰的双眼跟着一下子泛出了情绪。
  
  许织夏飞快冲过去,撞到他腿上,紧紧揪住他卫衣,在他背后躲着,似乎很害怕。
  
  周清梧环顾四周。
  
  这里到处都是僻静的弄堂和桥,路面不是水泥,不是沥青,更不是柏油,而是大小不规则的一块块青石板,车子都开不进来,民居因年代久远白墙表面还有了一片片返潮发霉的黑斑。
  
  她难免担忧。
  
  “不放心就带回去。”纪淮周倦懒地说。
  
  此刻天大的问题都不如许织夏的情绪要紧,何况纪淮周不着调也只是自己不着调,从不亏欠人的。
  
  他说出口的人情,就一定会还得干干净净。
  
  周清梧晓得他是靠谱的,眼下也不该优柔寡断:“有什么问题,随时给我电话。”
  
  “嗯。”
  
  纪淮周回身进屋,许织夏跟住他,牢牢黏在他身上。
  
  他一如在港区那栋大厦前,没同意,也没拒绝。
  
  这套青瓦白墙的二层民居比别墅要残破得多,木楼梯年久失修,踩上去会有“嘎吱嘎吱”让人心慌的声音,好像随时要塌掉。
  
  许织夏反而逐渐感到安全,因为他在。
  
  但是走至二楼房间了,许织夏还是拽着他衣摆不放。
  
  小孩子心思再简单,到此刻,她也慢慢意识到,他不是出个门而已,而是把她丢下了。
  
  明明他们说好的……
  
  许织夏心里冒出一点不敢表露的委屈,或许她自己都未察觉。
  
  屋里依旧一盏灯都没开。
  
  踢到坛子,纪淮周就此止步。
  
  他回头,见许织夏低着脑袋,非要见他,见到了又没个笑脸,闷沉沉地有点小别扭。
  
  纪淮周一下子就猜中了她心思。
  
  他在圣约罗问她,还想不想跟他回家,结果自己走了。
  
  纪淮周垂眼瞅着她,戏谑淡笑一声:“怎么了,觉得哥哥骗了你?”
  
  酒差不多完全醒了,只是泡软了他的筋骨,他慢慢悠悠走到桌前,四肢一卸劲,人摔坐进木椅里,阖着眼,脖颈失重后仰,一身懒态。
  
  “哥哥是骗了你。”他拖着尾音,懒洋洋承认。
  
  许织夏在原地抬起脸,周围黢黑,但临河的水光让屋子有了一丁点儿如夜雾朦胧的亮度。
  
  少年靠躺在木交椅里,影影绰绰的暗光虚笼着他脸廓,和他颓唐的身影。
  
  他睡着了吗?
  
  许织夏望着他,内心一片空旷。
  
  寂静了好几秒,他呢喃了句什么,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。
  
  “哥哥也没有家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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